淮水的诉说

原载于 2017年5月25日  中国水利报7版    作者：唐伟

（一）

    我是山间的一涓细流，在伏牛山脉广袤的森林中，和千千万万的兄弟姐妹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自打我从岩石里蹦出来之后，便注定了我的命运是要永不停息地旅行。一路颠簸，越过地势低矮的峡谷，汇入或宽或窄的河流，流经一望无垠的平原......一路上我向鱼儿问好，朝麦穗微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而幸福地过着，从未想到自己有时还会和小伙伴一起给人们带来深重的灾难。说起来，这一切要怪狂风、乌云，还有暴雨这几个朋友同时向我们发出的邀请："来啊，上岸玩玩儿去！"

    于是我和同伴们化作巨浪，裹挟着黄沙一路雀跃着、追赶着，紧随三位小伙伴的步子朝岸边涌去。一路上，我们摧毁了不少农田，冲塌了诸多房屋。不少百姓被巨浪吞噬，还有的抱着大树呼天喊地。这时，大家玩兴正浓，谁也无视百姓们的哭泣与呼救声，只是以更猛烈的势头往前冲去......

（二）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在这片广袤富庶的土地上、高低错落的山谷里、蜿蜒曲折的河道上，人们为了家园的安澜，在"一定要把淮河修好"伟大号召的召唤下，以火热的激情建起了横亘千百公里的长堤和雄伟的建筑，仿佛拉起了一道道锁链，紧紧地将我和小伙伴们约束起来。无论我们如何伴着霹雳，带着风的怒吼和雷的咆哮，来到这片土地上肆意冲撞，都被堤岸和大坝威严地挡住，任凭我们摔成一堆堆白沫，发出阵阵歇斯底里的哀嚎。

    这是一场完败的较量。由治淮人引领，吹响号角，奋战、搏击......百姓被发动起来，拧成一股绳，一次次勇敢地抗击着我们的进攻。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想上岸任性一把，却被挡住了去路。暴雨说："大闸和长堤是我们的克星，不但能阻挡我们，就连黄沙和巨浪在它们面前也会失去作用。"但我们不愿承认失败的现实，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可是无论怎样冲撞，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乖乖就范。

    为此，我们曾经愤怒过，也诅咒过，最终发现自己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挟着风之臂，擎着雨之手，以蛮荒之力驱赶惊慌失措的百姓。

（三）

    时光的车轮飞驰向前。五十年风雨历程，筚路蓝缕，薪火相传；五十年沧桑巨变，波澜壮阔，壮歌如虹。经过治淮人半个世纪坚持不懈的整治与改造，防洪减灾工程与非工程体系初步形成,有力地促进了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我和小伙伴们开始习惯了风调雨顺的日子。像音符一样，我们跳荡在宽阔的河流上，时而轻吻河岸嶙峋的石岩，溅起朵朵浪花；时而推拥向河道的中央，轻抚来往的船只。可是，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人们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的生活范围受到挤占，生活环境遭到破坏，人类不断伸出贪婪的双手向我们索取......无法倾诉的苦衷又渐渐唤醒了我们报复的心魔。我们开始养精蓄锐，寻找时机，寻找一个可以在淮河两岸以及人们惊恐的眼眸中展现王者回归姿态的机会。

（四）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2003年6月至7月，我在狂风、乌云，还有暴雨这几个死党的助阵下，再一次展现出桀骜不驯的本性。我像一帘巨大的瀑布，横扫淮河流域的土地。雷声轰响，为我伴奏，闪电时而用它那耀眼的白光，划破黑沉沉的夜空。我用一次高过一次的洪峰拍打着淮河大堤，冲击着涵闸和行蓄洪区。终于，我在长时间浸泡的大堤上，咬出一道豁口，肆无忌惮地拂去人们打下的一根根木桩，掀开人们推入的一捆捆巨石，冲进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沃土。这一切，都让我体会到了胜利的快感!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并没有向我们屈服，他们用血肉之躯、坚不可摧的信念和意志，谱写了一曲撼天动地的抗洪壮歌！

    自那以后，国家掀起了新一轮的治淮建设，让我和死党们又沉寂了许久。直到2007年那个夏天，我们才又从桐柏山区和大别山区相继俯冲而下，加上沿途洪水的汇入，量大、峰高、浪急，直奔地势平缓的干流河段。水位不断刷新，超设防水位！超警戒水位！超保证水位！淮河流域发生了1954年以来第二位的特大洪水。

    灾难之中，我本以为看到的是人们悲伤的面孔和绝望的表情，但令我惊讶的是，这次洪水造成的损失被降到了最低程度。与2003年相比，流域淹没面积减少了五分之二，转移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工程险情减少四分之三，防守人数减少了五分之四。行蓄洪区没有混乱的场景，没有炸坝的声音，没有举家搬迁的人群，有的是科学有力的调度、紧张有序的应对和安定和谐的生活。

（五）

    大灾过后，让我更惊讶的是，治淮人迅疾吹响冲锋战斗的号角，绘制新的美好蓝图。人们振奋精神，坚定信心，一手抓抗洪救灾，一手抓经济发展，重建家园的步伐更加沉稳有力。

    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在关注着这群"献身、负责、求实"的治淮人。我感动于他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与追求，钦佩他们不畏艰难、排除险阻的决心与勇气。他们那忙碌的身影是沿河两岸最为生动、亮丽的风景。我也终于明白，为人们提供防洪、灌溉、供水、发电、养殖等生产服务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是对生命的尊重、对信仰的崇尚。

（六）

    轻抚着锦绣山川，沐浴着透过桐柏的夕阳，我轻盈地跳跃，欢快地歌唱，绕开了山峦的羁绊，流淌过一道道沟壑，欢腾地涌向淮河!河水汩汩，清风徐徐，满眼是两岸人水和谐的美景。

    奔流是美丽的过程！新的时代在期待、召唤着我。

    为了倾听流域的叮咛，为了守住大河的尊严，我愿意奉献我自己。

于千山万水间掬一捧清流，在清澈透明中，你一定能闻到我的甘冽。